2004年,迟子建老师到根河市通过追踪寻麋鹿的足迹找到了山上的猎民点,找到了笔下女酋长的原型,探望了玛利亚·索,倾听他们内心的苦楚和哀愁,听他们歌唱。2005年,迟子建老师创作出长篇小说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,她将鄂温克族的历史和风俗娓娓道来,尽显深邃与哲思。
董宇辉在谈到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时说:“驯鹿逐苔藓而栖,萨满在月光下起舞,将心事诉说给山峰,将愁苦诉说给流水,人们在森林中相遇和分离,人们在自然中获得和失去。”
读前我以为这本书讲自然和人生,读时觉得在讲生死和尊重,最后发现讲的是文明与信仰、轮回中的人性与平静。读完这本书我的心也遗失在了那个孤单美丽、纯净明澈的地方——遥远的额尔古纳河。拉吉米的木库莲清幽的响着,那一首快意的民族之歌不息的咏唱着,眷恋着那处的宁静和异乡的温暖。
本书是中国游牧民族——鄂温克族最后一位女酋长的回忆。展现了鄂温克族百年生活图景。以“我”的视角放大了鄂温克人的生活细节。故事由“我”的小时候开始,一切事物都随着“我”的长大成熟而变化,穿行过的风雨氤氲着悲伤和温情。童年时的我、姐姐列娜、爱争宠的弟弟鲁尼、伟岸勇猛的父亲林克、温柔美丽的母亲达玛拉、话冷心肠热的姑姑伊芙琳。神秘乌力楞族的尼都萨满伯父、力大无比的铁匠伊万、与狼搏斗失去一条腿而决心报仇的邻居达西、善捕鱼的哈谢及他很难怀孕而爱子如命的妻子玛丽亚、“我”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男人拉吉达、那个爱打猎热心有责任感的族长,吹得一手动听的木库莲的拉吉米,后来成为萨满的妮浩……小说中的人物数量庞大,但在迟子建老师的描述下都清晰明了,笔墨分布的轻重有别。
他们养着驯鹿住在希楞柱和自然为伴,为了驯鹿迁移,他们在篝火旁喝酒唱歌,喝鹿奶茶,靠萨满跳神治病。他们敬畏生灵,敬畏自然,吃猎物之前要先祭祀,用桦树皮做船,他们不破坏自然与自然休戚与共。
这样的生活是神秘的、美好的、自然的、令人向往的。这里有星星,有月亮,有风花雪月谈人生哲学,男人要出去狩猎,女人在家做饭和缝缝补补,高兴了就围着篝火唱歌跳舞,好酒好肉也是痛快,幸福和快乐都差不多,可不幸的种类却千千万。比较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们对生命的态度,包括对离开,对仇恨,都是那么直白。达西为了报复一个狼,养了一只鹰整日训练,伊万对娜杰什卡的离开,认为真正离开的人是追不回来的,达玛拉因为遵守世俗的眼光,而后半生整个荒废。妮浩因为萨满的使命,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去拯救他人。他们对待生命有自己的方式,没有人会说“命如草芥”,不会“不该降生”,他们没有男女的区别,他们深切的爱着每一个孩子,也深切地明白生命的珍重。书里还有很多死亡,可能对于一个见惯风雪的老人讲述,那些死亡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经历了。
故人渐行,空望山树。
人生代代无穷,与江月年年望相似。在时光的滚滚洪流之中卷走了多少爱恨情仇,卷走了多少辛酸苦楚,多少希望转瞬即逝,多少成长白驹过隙。
那是时代里最后一群鄂温克民族,他们永远自由,因为他们永远跟随着麋鹿走,麋鹿会自己寻找苔藓,他们永远跟随着那小小的生灵,而不是跟着金钱欲望。他们不是世界的中心,世界的中心永远是动物河流以及山脉,整片草地、整片河流、整片广袤的山脉都是他们的家,所以无论走在哪里,他们都在这个广袤的世界里紧紧依偎。
他们把人生寄托于玛鲁神和萨满,火种与乌力楞,将死归依于树间与朝阳山坡。当“我”的父亲被雷电击中,”我”的舅舅尼都萨满将他葬于桦树之间,他用桦树皮雕了一个月亮和一个太阳放于父亲的头部,是希望他在异世界也能看到太阳和月亮。夭折的孩子裹着白布,仍在向阳的山坡,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受到一丝温暖之光,离世的大人将送与风葬,穿林之风抚摸为斗争留下的伤与保卫留下的疤。
当爱的人归于山水,总会吟起一首歌,在追忆,在思念,在呼唤,萨满跳着舞,热烈的跳着,悲凄的跳着。故人总要渐行,疗人的春光也总会来临。伤痛被额尔古纳河渐渐冲蚀,残存的记忆播放着的回忆,总有人会被春风吹到那片桦树林,那个向阳坡。山树安葬了多少人的身躯,山树又带走了多少孩子。当有情人送有情人时,当白发人送黑发人时,“我”似乎站在岩石之巅,麋鹿之中,空望山树,等不来故人,回不到故乡。【故事总要有结束的时候,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尾声的。】
鹿林渐远,声声空荡
光阴如蟪蛄一瞬,时代变迁,“我”历经战争与变革,额尔古纳河也从安宁走向喧嚣,而风雪依旧。驯鹿挺过了病害,熬过了寒冬,却避不了城镇与下山。当现代将近,生活规则也随之被打破,奔跑在山坡和林间的驯鹿被圈在了栅栏中,所住的可以看到星星的希楞柱也变成了棺材般的楼房,“我”说“我不愿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,如果午夜梦醒时,我望见的是漆黑的屋顶,我的眼睛会瞎的;听不到那流水一样的鹿铃声,我一定会耳聋的;我的腿脚习惯了坑洼的山路,如果让我每天走在城镇平坦的路上,他们一定会疲软…”;“我”说“我的身体属于神灵,我要待在山里把它还给神灵”,“我”守在这山间,守着妈妈曾传给我与我一般老的火种,守着“我”这颗归于自然跳动的心脏,守着额尔古纳河,守着“我”这一生所见过的所有河流。而渐渐的,鹿铃“我”快听不见了,火也渐渐弱了,河流声渐渐沉重了起来,“我”的心却仍炙热地跳动着。“我”闭上眼,是萨满舍己为人的场景,“我”摒住气,是“我”与父亲狩猎时的紧张,“我”握紧手,是“我”与他所遇见的羞涩……一切在“我”放松的那刻匆匆过也。没有悠悠鹿鸣与清清鹿铃与“我”对歌,追忆着九十年来的旧尘往事。而眼前的一切止于第一个居民点的设立,止于第一个工厂的建立。【没有路的时候,我们会迷路;路多了的时候,我们也会迷路,因为我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。】
所精渐衰,心驻原守
【面对越来越繁华和陌生的世界,曾是这片土地主人的他们,成了现代世界的‘边缘人’,成了要接受救济和灵魂救拯救的一群!】
我们像土匪一样掳走他们曾经生活千年百年的土地,以我们的方式代替他们的习俗,山坡上不会有生的希望,林中也将无悲欢之歌,而会充斥着电锯、电钻之声。当下山的鄂温克人因为种种不适应相继回归大山时,我为他们感到难过,就像我过年回家和爷爷打趣说“跟我去大城市生活呀”,他总是说那里不好,在琳琅满目的商场里,他的眼神那样迷茫无措。
人类走向文明的同时是否也失去了生命里东升日落的太阳,失去了那一轮永远高悬的月亮。想起迟子健老师在“拔”中写的:“人类既然已经为这世界留下了那么多不朽的艺术,那么人类也一定能从自然中把身上这样的世俗的贪婪之气、虚荣之气和浮躁之气,一点一点洗刷干净。”撇去世俗的浮沉,被北边的雪水浸润之后我才顿悟“远离人类,才会爱上人类”的缘由。这大概就是我们的终极理想,携着文明科技金钱欲望带来的一切,回到生命的深处,在自然中叩响神与灵的门,再次祈求他们可以收留迷路的我们。
这本书引发了我对文明和生活的诘问。现代科技、先进医学和钢筋水泥真的让我们活得更好?内心更充实更温暖更平静了吗?什么是好与坏?什么是真正的文明与野蛮?什么可接受?什么又可反抗?什么是代价?什么要舍弃与坚守?
与此同时,我喜欢他们的简单纯粹,至少在这个复杂浮躁的世界里,我希望看到蓝色星星,看到爱与真诚,看到为人的谦卑,看到对生命本身的敬畏。希望现代文明下的焦虑的人们能如迟子建老师所说,去自然中一点点洗刷干净身上世俗的贪婪,虚荣和浮躁之气,被包容和浪漫的广阔天地所治愈。如果厌倦了城市的冷漠与嘈杂,那就到草原去吧、到森林去吧、到海边去吧,去感受一下原始但鲜活的游牧文化吧。如果不能离开这个荒芜的现实,至少精神可以流浪一次,那就去这本书里吧!
作者:赵馥程
班级:72204